第18章 P-10入戏“闻勉没接住她的戏。……

    喻氤从签进娱界就被分到周湘手上,周湘这个人,冷静、客观,像一台算法精准的机器,在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圈子里可以说是独一个。

    秋秋刚来时,没少在私下和喻氤吐槽周湘——不近人情、毫无同理心的工作狂,这是秋秋的原话。

    喻氤没告诉她,自己刚入行时想法和她如出一辙,但现在,她觉得周湘是娱界最好的经纪人。

    电话那头的周湘见她久久不语,推了推无框眼镜,“华盟在影视资源上是巨头,你想留在银幕,华盟就是最好的去处,我听秋秋说你和闻勉相处的不错,你若是提了,以他的为人作风多半不会当面拒绝你,只要他没有立刻回绝你就有机会。”

    “我明白。”喻氤避开周湘的视线,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我觉得你不明白,喻氤,你是演了孟竖的女主角,但《铁锈》能不能拿奖,什么时候能上映,国内上映要删减多少,一切都是未知数。像你这样出道五年履历不尴不尬的艺人,哪家公司要签都得慎重考虑,闻勉的一句话比我绕一大圈找人都要有用。”

    喻氤苦笑,周湘说话真的很直白。的确,以闻勉的修养绝不可能当面拒绝她的请求,但她不想以此为倚仗利用他。

    这个圈子有两种友谊,一种是和利益毫无瓜葛的真朋友,一种是基于彼此潜在利用价值而建立起的朋友,不是说喻氤有多清高,看不上后者,而是她并没有与闻勉价值交换的资格。

    闻勉如果帮她走了后门,她要用什么还他?更何况,她和闻勉根本没有周湘想的那么熟。

    周湘叹了口气,明显接受不了这番解释,但她了解喻氤的性子,看着听话实际倔得很,秉承着尊重他人命运、自己多活两年的原则,她不再多费口舌:“随便你吧,华盟内部我人脉有限,只能帮你试一试,结果如何很难保证,其他公司也是,我只管接洽不管结果。”

    喻氤立刻学秋秋开启嘴甜模式:“辛苦湘姐,快别加班了,跟赵部长一起早点回家吧。”

    周湘扣上电脑收拾东西,冷脸道:“他比我还忙,刚发来消息说饭局要喝到很晚,不回家睡了。”

    喻氤嘴角抽搐,她记得周湘和赵闵光是打算这两年要孩子的,看样子能不能要上也很悬。

    周湘瞥她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要开车。”

    喻氤摇摇头,“挂吧,开车注意。”

    她没有问周湘会不会跟她一起离开娱界,和她不一样,娱界是周湘事业的主要版图,而且还有赵闵光在,她没有离开的理由。

    喻氤呼出一口浊气,她会一直记得那个普通的下午,理性自持的周湘为了她在赵闵光的办公室大吵一顿,摔门而去,到现在亲自帮她处理换公司的事,喻氤很难想象没有周湘自己会怎么度过这五年。

    如果她能确定前路,或许会邀周湘一起吧-

    随着拍摄进程走到三分之一,戏里距离李志强提出要搬家也过了小半个月,在此期间李金银如平常一样,白天写作业做家务,晚上去台球店接娄泽下班,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到了临行前一日,两人在李金银家楼下分别,李金银说家里明天有事,不能去接他,娄泽扬笑:“那后天晚上我结了工资,咱们去吃豆花,我叫琼姨给咱们留一份。”

    李金银凝视他许久,也笑起来,“好,我后天去找你。”

    娄泽跨上自行车,招招手,“说好了啊,早点来!”

    李金银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果不其然,二楼窗边站着一具黑影,烟头火星随着男人动作一闪而灭。

    李金银移开视线,上楼,开门,换鞋,一气呵成。

    李志强关上纱窗,在烟灰缸里弹掉烟灰,问得漫不经心:“没告诉那小子我们去哪吧?”

    李金银把鞋放进鞋柜,低声回答:“他不知道我们要搬家,还叫我后天去吃豆花。”

    李志强咯咯乐了几声,意有所指:“这小子挺有意思,要不带上他一起走吧,你们好朋友也不用分开了。”

    李金银倏地抬眼,一错不错地与李志强对视,“他这个人不服管教,我们还是安静一点走比较好。”

    父女俩死寂一般僵持不下,李志强突然笑了,咬住烟嘴含糊地说:“爸跟你开玩笑的,你还是小时候可爱,去吧,去收拾行李,千万别落下什么东西。”

    主卧敞开的木门露出屋里的王彩娴,她不分昼夜地坐在同一个位置,双眼无神地望向窗外,如同一具仍在呼吸的骨架,和那些掉漆的老旧家具一样,弥漫着死亡的气味。

    李金银转身,关上自己小隔间的门。

    第二天白天,李志强不再允许她出门,直到夜幕降临,带着她和王彩娴前往“大通铺”与其他人汇合。

    在李志强之前已经有人带了一队人走,剩下二十多个人的票买在同一辆火车,一家三口并李志强的三个得力下属住硬卧,其余人三人一节车厢,互相监督,以确保每节车厢都有人随机应变。

    发车时间在深夜,绿皮火车坐16个小时到杭市,再转一天一夜的大巴。

    夜里的车站比白日空荡,留下的人三三两两,要么横躺在铁质长椅上,要么用编织袋打地铺。

    李金银进站时没有丝毫留恋,发车了也没往窗外望一眼,李志强见她乖顺,从行李袋中拆出一袋槟榔,朝她递了递。

    李金银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不打算接,他咧嘴笑开,当着李金银的面亮出牙关,槟榔绿色的汁水从牙缝里迸发,狭小车座里散开一股刺激的气味,掺着下流和罪恶的气味。

    也不知开了多久,列车终于停在了下一个站,站台上的小卖铺里坐着个昏昏欲睡的女人,一张伸出来的小桌摆得拥挤混乱,李金银盯着饮料报纸刮刮乐里唯一的一台座机,转头平静地对李志强开口:“我想吃烤肠。”

    李志强不知道在想什么,斜眼打量她一番,踹了一脚在打牌手下,“跟着。”

    李金银顿了顿,面色不动地下车来到小卖铺。

    中年女人强打精神问她要什么,她视线飘过近在咫尺的红色座机,耳边响起李志强手下跟来的脚步声,再看看眼睛都睁不开的女人,李金银松开了裤子口袋里的纸片,轻声说:“给我一根烤肠,谢谢。”

    女人插出一根烤肠给她,李金银接过来,她知道窗口李志强的目光正紧随着她,抬头对年轻的手下说:“付钱。”

    手下哦了两声,赶忙掏钱。

    回到车上,李志强眯着眼瞧她,李金银坦荡地吃完了那根烤得焦干的红肠,擦干净手,爬上了上铺的床。

    很快,卧铺车厢到点熄灯,下面三个年轻男人打着手电筒玩扑克,她身下的中铺躺着毫无生气的王彩娴,黑暗里她再次摸向口袋里的纸片,那上面写着简短明了的求救信息,很可惜,没能交出去。

    她闭上眼,听着列车驶过轨道咣当咣当的声音,想象娄泽正在做什么。

    默数过第五次停站,李金银下床喝水,借过道小灯微弱的光看清手上的表,凌晨三点半,和她预估的时间差不多。

    李志强在对面中铺一动不动,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翻身,确信他睡着了。

    她站起身,以接热水之名,在一个手下的监视下穿过两节车厢,来到属于硬座厢的11号车。

    这里灯光通明,疲倦让这里的人心浮气躁,车厢连接处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借走动熬过这长得不见尽头的夜。

    李金银一边蹲下接水一边观察周围,很快锁定一个在用小灵通玩贪吃蛇的年轻女人,趁手下到一旁点烟的功夫李金银塞了一元钱给她,顺利地拿着小灵通闪身洗手间。

    摁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现这一点,李金银居然产生了极其灵异、极其疯魔的满足感,仿佛她的人生马上要逼近终点,在毁灭中迎来解脱。

    她拨打了两个站点的警局区号,夜间值班的人一听是在列车上,都以为她在恶作剧,匆匆挂断电话,直到她报出几个身份证号——

    七号站点的警察厉声打断:“王彩娴?!39岁,昌阳生女子王彩娴吗?”

    “她父母挂着寻人启事的牌子,在我们局外面站了十几年了!”

    李金银短暂晃了神,紧接着洗手间的门被拍得又重又急,“李金银,你在里面做什么?”

    她无暇顾及,重复了两遍列车号,挂断电话推门出去,“在厕所能做什么?李志强没告诉你别惹事吗?”

    手下目光扫描仪一般扫过她,见她除了手上的水杯身无旁物,语气放好些,“上厕所要说一声!”

    “你要帮我把尿吗?”李金银冷冷嘲讽,咬着手腕上的发绳到洗手镜前扎头发,视线透过镜子与租借她小灵通的女人相会,对方看看她和粗鲁的手下,似乎察觉了什么。

    李金银向洗手间瞥了一眼,扎紧发丝,在监视下拿着水杯快步离开。

    回到卧铺厢,李志强醒了,得知她离开车厢,面色阴沉地警告她:“少整幺蛾子,除非你想接下来都不吃不喝尿在床上。”

    李金银不语,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靠在下铺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她报警了,虽然比计划中远了一个站点,但这也给了对方更多时间调动警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平安度过最后的一小时。

    只要一个小时……-

    “小花”并不是娄泽最早给李金银取的小名。

    12岁时,他在后港捡到衣袖里布满针眼的李金银,对她说——你知道金银花别名是什么吗?

    李金银不感兴趣,他兀自说道:“金银花的叶子长在秋天,熬过一整个冬季才会盛开,等到夏天过去,旧的花叶尚未枯尽,就又有新叶长出来,不起眼地延续生命,所以又叫忍冬。”

    “李金银,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嘈杂声自车厢尽头传来,李金银睁开眼,窗外漆黑,车厢的顶灯大亮,两名列车员站在1号床头检查车票,乘客们怨声载道地从睡梦中爬起。

    李金银紧紧地锁定那两人,心脏和大脑都在飞速运转,再看李志强,一点也不着急,令她无法判断这样的检查是否正常。

    这时,其中一名列车员中断检查走了过来,经过他们铺位时李金银分明看到他和李志强的一名手下对视了一眼,手下紧跟着他朝车厢尾端走去。

    李金银假意蹲下身去系鞋带,转动眼珠望向两人,屏息间视力变得无限清晰,她看见手下笑着往列车员口袋中塞了两张红色纸钞,列车员说了什么,两人一齐朝这个方向看来。

    电光火石间李金银打了个激灵,拔腿就往车头跑。

    车厢里满是下床翻行李的乘客,她一路撞开四五个人,听到身后不断响起叫喊——“李金银!”“奶奶个腿你别跑!”“老三!给我拦住她!”

    厢头出现的细高男人正是出来盯梢王彩娴解手的老三,李金银反应迅速,批手夺过一个路人手里的水壶,滚烫的水朝老三泼去。

    “啊——”老三大叫,挡住脸的双手发出滋滋的声音,他疼红了眼,挥拳向李金银袭来,“老子操你妈!”

    一道疾影从后勒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扣向车厢铁柜,“砰”的一声,老三瘫软在地。

    李金银瞪大了眼,“娄泽?”

    娄泽转头对她道:“带你妈走!”

    李金银望向王彩娴,多年的禁闭让她看起来反应迟缓,耳边想起警察说的“她父母在警局外站了十几年”,李金银不再犹豫,拉起王彩娴往前车跑。

    要逃到哪里去,她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她也不知道,但她记得火车上应该有紧急逼停的装置,不能让李志强和其他人在下一站提前下车。

    几节车厢的动乱很快引来其他列车员的注意,李金银带着行动不便的王彩娴很快被追上。

    “这位同学,你在扰乱列车秩序!”

    列车员抓住李金银的手腕,下一秒被踹折膝弯,娄泽一拳击中他的脸颊,“别碰她!”

    他挡在母女俩身前,李金银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双手沾血,衣裳凌乱,一道刺目的鲜血顺着他长过后颈的发尾缓缓滑进衣领。

    列车员从地上爬起来,暗骂了一句,被李志强的手下们拦下,他们堵住两侧通道,让李志强进来。

    男人抹了抹发丝,嚼着一口槟榔慢慢踱近,露出狠厉的笑容。

    “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回去该怎么奖励你呢?”

    “还有你,小子,你妈那么柔弱,被/操/狠了也不咬人,怎么生出你这么头小狼?”

    娄泽不理会他,保持着防备姿态,“小花,拉旁边的手闸开门,门开了车就会停下来。”

    李金银很快在车门旁找到闸刀口,她一个人拉不动,看向站着的王彩娴,“我报警了,警察说外公外婆一直在等你,我们只要逼停这辆车,你就能回家了。”

    王彩娴死寂的眼珠动了动,好像正在理解。

    来不及了,娄泽后退一步,用尽用力拉下列车门闸,铁门“咣当”一声打开,风席卷进来吹起每个人的衣摆。

    可是火车没有停下,依旧前进着。

    “哈哈哈哈哈哈!”李志强爆发出一声大笑,“谁告诉你们门开了车就会停的?这扇门,没有上锁啊!”

    李金银指甲陷进手心,这一次,疼痛失去了令思绪清醒的神效,很快,娄泽握住了她的手。

    是,还没到绝境,还有机会……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先前通风报信的列车员急匆匆地挤进来,“李哥,刚接到通知,下一站的站台被封锁了。”

    “警察来了。”

    手下们慌乱起来。

    “我不要坐牢啊!”

    “是啊,我也是被迫的,我什么都还没干呢。”

    老三抽出一把折叠刀塞进李志强手里,“李哥,我回不了头了,反正进去都要吃枪子儿,你等会儿就拿刀架着我出去!”

    李志强脸色变得铁青,“现在是说这种混话的时候吗?”

    一片混乱中,李金银听到一声沙哑的呢喃。

    “回家了?”

    “我要回家了?”

    她看向身侧的王彩娴,她埋着头反反复复的念叨这一句,李金银轻声肯定,“嗯,你要回家了。”

    王彩娴猝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珠直勾勾望着她。

    变故就在此发生——

    王彩娴轻念着“我要回家了”,毫无征兆地将李金银推下了车。

    瞬间的失重令意识短暂断片,死亡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娄泽扒住大门扶手,死死拽住她,他也跟着跳了下来。

    李志强从门里探出来,一臂的距离,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然而不知是最后一丝亲情觉醒,还是着急跑路,李志强最终抛下了还在挣扎的两人,转身消失在列车内。

    剧烈的风声贯穿耳道,耳鸣间,李金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轻,从未有过的轻,她变成了风中的一粒纸片,即将在光、水、土壤里被世界降解,而这一切只需要娄泽松开手就可以。

    她顺着交握的手腕看向娄泽,他暴起的青筋从手臂蔓延到脖颈、额角,在涨红的皮肤下挛缩,看上去那么痛苦,李金银很想说“放开吧”,可娄泽并不这么想。

    他咬咬牙,冲她喊道:“抱紧我!”

    下一刻李金银的视野陷入黑暗,随着娄泽一声闷哼,剧烈的撞击在周身散开来,之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晃得人胃水翻涌,再睁开眼自己躺在娄泽怀里,令人散架般的疼痛散去,并未受什么伤。

    她撑起上半身,发现他们滚落在一片草坡下,绿皮火车伴着轨道轰鸣遥遥远去,四周空静得仿若失聪。

    “要死了,”娄泽呻吟一声,他躺在草坪上几乎起不来身,还有闲心开玩笑:“要不是这一片是草地,我们真要去见我妈了。”

    没有人回应他,过了一会儿,他调整姿势,一手枕着脑袋,看着灰蒙蒙的天。

    “天亮了,小花。”

    东南丘陵连绵不断,山的后面还是山,暖黄色的天幕从影影绰绰的夹角间升起,山脚下几座低矮平房逐渐显出朱红色的面貌,那是写着贫困的红砖,近处的稻田划得不甚方正,夏稻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李金银终于动了动,看向渐渐亮起的天际,艰涩的喉咙发出声音:“娄泽,你猜到了吧,我妈是被骗到宜海的。”

    娄泽默了两秒,含糊地点头。

    “那你也猜到,我小时候身上的针眼是怎么来的了?”

    “……嗯。”

    “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虽然不像你妈那么温柔,但是我爸不在的时候她也是会对我笑的。”

    七岁那年,“大通铺”有喜事,所有人一起在院子里吃酒,就连跟李志强关系好的那个穿警服的都在。

    酒吃到很晚,回来的时候王彩娴搀着李志强,男人醉得不省人事,脱鞋都要人帮忙。

    后半夜,李金银爬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蹲着睡着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提起裤子走出去,看见王彩娴背着一个大包,借着月光在客厅里翻箱倒柜。

    李金银知道她要找什么,她要找一张四四方方,有长长数字的小卡片,通常它们被放在沙发坐垫里,但那天下午,李金银亲眼看见李志强取走了,厚厚一沓,有母女俩的,也有其他人的。

    李金银想告诉她妈不必找了,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直到她妈发现黑暗里站了一个人,捂着嘴跌坐在地上。

    “你知道她当时的眼神吗?惊悚,恐惧,厌恶,憎恨,像在看一个赤裸的怪物。”

    直到她头也不回地背着包逃出家门,李金银都没有动,更没有叫,仅仅只是轻声关上门,回到自己那杂物间般的卧室,阖上眼睡觉。

    “所以你看啊娄泽,我们一家都是怪物。”李金银笑起来,哼哧哼哧的气音如同抽搐的植物人。

    一双手拨开她散乱的碎发,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温暖又粗糙的指腹擦拭过她的眼下。李金银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娄泽,我没有哭。”

    娄泽摇摇头,指腹仍旧轻柔地流连在她干燥的眼角,带着少年一味的执拗,“不,小花,你在哭。”

    李金银愣了愣,没说话。

    娄泽的手将她微凉的脸捂热,而后那具算不上坚硬的骨骼抱住她,慢慢收紧,有些疼,这份疼痛令李金银硬得僵直的心脏慢慢复苏。

    娄泽埋在她发里闷声说:“天亮了,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们了。”

    李金银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天边的日出,“娄泽,你为什么喜欢日出呢?”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每一次,它的美丽都深深刺透我,我们已经如此痛苦,可太阳怎么还是照常升起?”

    娄泽红了眼,咬牙愤道:“什么狗屁话,你给我听好李金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人要你,我要,没有人养你,我养。从现在开始,我活一天你就活一天,你敢比我早死试试?你就是去地狱,我也会亲手把你拉回来。”

    李金银喉间溢出两道低哑音节,慢慢地笑出了声,娄泽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你不信?”

    回应他的是李金银越加放肆的笑声,那笑声像忽明忽灭的火烛,在清晨的稻田里传出回声。

    笑着笑着,她突然说:“真有那一天的话,娄泽,我就在地狱等你二十年。下辈子,我投胎做你的小孩。”

    监视器里的女人笑得出神,眼中薄薄一层水光映着正在升起的朝日,美得触目惊心。

    副导嘴唇动了动,好半响注意力才从特写镜头剥下来,问编剧:“台词里有这句吗?”

    编剧瞄一眼对着监视器出神的孟竖,微微摇头。

    “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副导搓了搓手背。

    话音刚落,孟竖摁住对讲机喊了卡,副导好奇地问:“怎么卡了?喻氤这句加的不错啊。”

    孟竖摸出一根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然后踩灭,放下架在颅顶的墨镜,起身离开,“闻勉没接住她的戏。”

    第19章 P-11清场(二合一)他手里拿着……

    喻氤听到“卡”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自己还和闻勉坐在稻田边,闻勉握着她的肩,凝望她的眼神有一丝复杂。

    她回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背不禁发凉,拍戏至今第一次有这种大脑断片的情况,仿佛被人借用了身体,毫无所觉。她向闻勉投去无措的目光,但对方挪开了眼,朝走过来的孟竖淡淡说了句:“抱歉,走神了。”

    孟竖没怪他。闻勉这才转向喻氤,对她笑了笑,“演的不错,咱们再来一次。”

    孟竖确认喻氤的状态:“就按刚才这遍来,喻氤还可以吗?”

    “我可以。”喻氤说,她还能捕捉到戏里的余韵。

    “好,”孟竖直接站到了拍喻氤的机子后面,“抓紧时间,趁太阳没完全出来,再拍两条。”

    这一次没再出问题,闻勉给出了完美反应,连续两条下来两人的状态到达了巅峰,停机之后全场的人给他们掌声——没有什么比熬了一个大夜,在收工前得到精彩成果更令人欣慰的了。

    铁道口租的是县城附近的一条货运线,开车回市区得一个多小时,大家赶着回去睡觉,收拾现场的手脚比平时麻利得多,一时间现场闹哄哄的。

    喻氤转过身,坐回戏里李金银坐的位置里,霞光呈现出金色,刺得肉眼生理性酸疼,空气里混着泥土和草腥味,说不上好闻。

    身边的草丛一矮,有人坐了下来。

    喻氤知道是闻勉,没回头,情绪低落:“如果娄泽没有在台球店听到李志强要举家搬走的闲话,或者他动作慢一点,没有赶上这班火车,李金银应该会在坠车的那一刻放弃生命吧?就算侥幸活下来,从这场戏开始,他们也都要变成孤儿了。”

    说完,又怕闻勉觉得她奇怪,找补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他们俩挺可怜的,孟导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个剧本。”

    “至少他们还有彼

    此,他们会是世界上比朋友、爱人、家人更紧密的存在,这都有赖于你的诠释。”

    喻氤微微发愣,转头看他,闻勉正嗪着笑意冲她眨眼,“给自己鼓鼓掌吧,喻氤老师。”

    他没有笑喻氤的幼稚,反而认真地回应了她的情绪,就像抬手接住一个孩子珍贵的气球,柔和的目光和那天傍晚说着“希望你的17岁能快乐”的娄泽渐渐重合,喻氤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闻勉顿时哭笑不得,“小朋友,入戏的时候都没哭,出戏了怎么倒还哭上了?”

    喻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用掌心抹掉眼泪,垂下头低声说:“你不能顶着娄泽的脸问我这样的问题。”

    闻勉差点叫她的强词夺理气笑。

    “好!”他无奈地把脸转向另一侧,“这样你就看不到了吧?”

    喻氤自知没理,忸怩半天说出一句:“对不起。”

    “嗯?”

    “没有提前和你商量,抱歉。”她指的是自己临时改戏的事。

    “临场发挥对演员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但我不确定我的理解是否正确,还害你吃了NG……”喻氤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闻勉身躯微微一滞,她默默打住嘴,“我不是说你演的不好,我是说连你都没反应过来……也不是……”

    闻勉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喻氤大脑飞速运转,因为入戏而沉重的心情也抛之脑后,现在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万一闻勉误会她在炫耀怎么办?

    “呃,我……”

    “看来我今天确实发挥不佳,才让你担心至此。”闻勉拢眉,好像在反省自己。

    喻氤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打量他,“……你是不是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果然,见她发现了,闻勉鼻尖溢出一声轻笑,握拳掩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玩个玩笑。”

    “……”喻氤无语,半响,“你好无聊。”

    天边的太阳已经爬至高空,驱散了最后一点幽蓝,闻勉笑够了,轻轻拂去衣上沾到的杂草,声音里尤带一丝笑意,“喻氤,我想你应该知道,对大部分演员来说一颗柔软、敏锐、感性的心有多珍贵,对自己多一点信心,你拥有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我拥有的?”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大脑瞬间像沸水咕噜咕噜冒泡,喻氤第一反应是闻勉又在捉弄人,可是下一秒右眼一暗,闻勉的指尖虚虚停在方寸前,像在隔空抚摸她的眼。

    透过指缝,闻勉注视她的神情异常专注,仿佛她的眼睛和天边的云彩、清澈的湖水、闪烁的繁星是一类事物,他不带有任何谄媚,仅仅是平静而确信地说:“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底片,是为银幕而生的眼睛。”

    喻氤睁大眼,睫毛轻悬,颤了一下,又一下,心跳也跟着漏了拍。

    远处他的助理小余把车开了过来,闻勉站起身告别,走之前他朝喻氤笑了笑,“喻氤,你和你的眼睛一样,是世上珍贵的宝物。”

    身后脚步声渐远,喻氤双腿曲起,慢吞吞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完了,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早餐在回程的车上解决,秋秋说是闻勉让小余送来的,让她用过早餐再睡,喻氤心不在焉地垫了点肚子,倒头就在隔间小床上昏睡过去。

    一觉起来是下午两点,房车停在酒店停车场,车里只有她一人。

    秋秋给她留了信息:【喻氤姐,我三点来叫你,给你带晚饭。房卡放在梳妆柜第一个抽屉里,你要是提前醒了可以先回酒店洗漱。】

    喻氤给她回了个消息说自己已经醒了,随后回了酒店洗头洗澡,每次拍大夜作息颠倒她都觉得全身疲软,补多少觉都调整不过来。

    离晚上开工还有几个小时,她翻了会儿剧本,发现什么也看不进去,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在脑中来回倒带,搅得人心神不宁,最终她换了身衣服,准备去楼下打一转,看看其他人在干什么。

    下到孟竖那一层,发现他的套房又是房门大敞,喻氤朝里面瞄了一眼,发现谭嘉群和闻勉坐在小客厅里,案上架了副茶席,看样子是正准备吃茶。

    谭嘉群瞧见她,嗓门洪亮的让她进来,“哎?你来得正好,闻勉亲自给咱们煮茶,快来讨一杯!”

    他上次酒后瞎说话被送回酒店,第二天醒来就找喻氤道了歉,坦言自己一喝酒就容易兴奋,说话欠考虑,不是有意将她架在火上烤,还请喻氤不要和他计较,总之姿态很诚恳。

    喻氤想着自己和他无仇无怨,相处下来也觉得对方不是在故意捧杀她,事情便翻了篇。

    在那之后,谭嘉群大约是觉得愧疚,对她倒是实打实亲近了许多,就像现在这样,他和孟竖、闻勉的三人小聚,也会主动叫路过的喻氤加入。

    听到谭嘉群说话,孟竖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谁啊?”

    “李金银咯!”

    两人对话间,闻勉弯着眼朝她招了招手,喻氤站在门口没动,直到听见孟竖说“是喻氤啊,进来吧”,她才走了进去。

    孟竖从里屋出来,总是架在头上的墨镜挂在衣领,问:“有什么事吗?”

    喻氤摇头,“没什么事,我就是下来活动活动。”

    “不是来给我送别的呀。”谭嘉群叹。

    他和韦琳的戏在昨夜就杀青了,韦琳赶通告,觉都没睡一早就走了,谭嘉群则是准备修整一天再回香港,正巧走之前跟闻勉讨杯茶吃。

    “坐下一起吧。”孟竖对喻氤点头。

    套房不大,闻勉坐在茶席前,孟竖和谭嘉群坐在沙发上,只剩下闻勉身旁的一个单人软凳,喻氤坐过去,假装没看见闻勉含着笑意的目光,她可是还记得早上他故意使坏的事。

    闻勉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恼,泰然自若的收回视线,倒掉桌上的醒茶水,往盖碗里定点注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论仪态可以直接照搬到古装剧里。

    喻氤偷偷瞧着,不禁回忆,闻勉有接过这类戏吗?好像没有,但他要是演的话,估计又要收割掉万千少女心了。

    谭嘉群把玩着茶瓷,“春风祥玉的釉里红,有价无市,就这么带出来拍戏也不怕碎了,你还真是金口——会享受啊。”

    “器皿就是拿来用的,碎了还能再烧,总不能耽误喝茶。”闻勉一派云淡风轻。

    今日他煮的是细叶皇后困鹿山,比起太平猴魁更细腻香甜,把谭嘉群是喝满意了,再三嘱咐闻勉去香港的话一定要寻他一道饮茶。

    茶汤过至第二道,几人的话头才转向其他,孟竖说:“我听陈生说万闻有意进驻影视市场?”

    万闻集团如今已经不止是国内地产的龙头,还在金融、跨境贸易、电子科技,旅游酒店等多个领域占据极大份额,麾下涉猎产业颇多,现在还想进军文化产业,在影视投资市场试试水。

    闻勉见怪不怪,陈生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是有这个打算,闻沥到年纪了,家里想让他出来历练历练。”

    他简单一句话孟竖就听明白怎么回事,讥讽:“外界都传闻诚良不如你爷爷有商业头脑,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这个三叔不光要用你这些年在圈里的人脉开路,还想要你给他带儿子。”

    闻勉敛着唇角笑了笑,没做辩解,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令孟竖看了就气闷,“你父母在世时闻诚良敢把算盘打到你的头上?你们这一家子没几个省心的。”

    提到父母,闻勉神色明显淡下来。

    作为外人的谭嘉群和喻氤换了个眼神,都不太想探听闻家的密辛,正思索要是闻勉发难该如何是好,却没想闻勉压根没接孟竖的话,突然转头,对一心埋头喝茶的喻氤道:“这茶性寒,别喝这么多。”

    喻氤惊讶地抬眼,这话题怎么岔到她这儿来了?

    旋即意识到闻勉这是不想驳孟竖的面子,在委婉地提醒孟竖他不想聊这个话题,喻氤老实地放下茶杯,“好

    的,我不喝了。”

    孟竖跟他相识多年,一眼看出他在转移视线,却也拿他没法,不悦地就此作罢。

    闻勉至此也被败了兴致,看看时间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和喻氤先去做梳化,”

    又对谭嘉群笑笑:“这釉里红你要是喜欢,等开窑时我叫人再给你订一套。”

    谭嘉群哪儿敢接啊,当即推拒:“这么精细的瓷器,你送了我也舍不得用,你真有心就送我些好叶得了,就像喻氤昨晚送我那杀青画像,还能放家里当装饰。”

    闻勉薄唇微勾,和他握了个手,“好,不送了,有机会再合作。”

    喻氤也跟着站起来和谭嘉群握手,约定宣发期再见。

    出了屋,喻氤跟上闻勉,看着他摁下去一楼的电梯,“真去梳化?”

    “你还有别的事?”闻勉挑眉。

    喻氤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她因为在孟竖屋里听了不该听的,一时有些讪讪,不敢跟闻勉搭话,倒是闻勉先打破沉默:“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喻氤瞥他神色,老实说:“我以为你心情不好。”

    闻勉淡淡笑了笑,“我和孟竖认识十多年,了解彼此的底线,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起争执。”

    喻氤也发现了,按年龄,孟竖算他父亲辈,两人的相处模式却更像是忘年交。

    只不过……

    喻氤脑子里算了算,闻勉第一次和孟竖合作是他22岁时拍的《拾荒者》,两人在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光彩,闻勉也因此成为国内最年轻的欧洲三大影节影帝。

    《拾荒者》上映至今也不到十年。十多年是从何说起?

    她止不住好奇:“你们在拍《拾荒者》以前就认识了?”

    碰巧电梯门开,闻勉习惯性落后一步,替她挡住门,语无波澜道:“准确说《拾荒者》主角一开始的设定就不是成年人,而是16岁的孩子。”

    16岁的孩子?喻氤停住脚步,想到上次搜闻勉身高时看到过他的身世,他16岁那年,父母双双死于车祸,次年,闻家老爷子殁于骨癌,他三叔接管了万闻集团,之后他就息影了五年,去国外读书。

    所以孟竖找他演戏的时候,正是他人生经历剧变的时候吗?

    闻勉见她站住不动,低头看了一眼,面对她的惊诧与懊悔也只是习以为常地勾了勾唇,“走吧,别让人久等。”

    看着他的背影,喻氤第一次觉得站得高被人看见也不是什么好事,像闻勉,超过一半的人生都曝光在大众视野里,供人咀嚼,没有秘密。

    所以他才永远都把笑容挂在脸上吗?因为不喜欢被人怜悯?

    出生幸福家庭的喻氤很难想象,要是换成自己,最意气风发时经历家庭重变,还能不能有闻勉这般心性。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在梳化间解决了晚饭,很快就到出工时间。

    新场地在后港不远处的一个居民区里,和前两个住宅一样,剧组租下了整栋空旧的老房屋。

    火车案之后,李志强的团伙被尽数逮捕,李志强本人在距离出警车站30公里的地方跳车逃脱,王彩娴则是顺利得救回到了家人身边。

    作为国内捕获的第一起跨省重大传销案,李志强及其团伙所犯罪名涉及非法拘禁、诈骗、故意伤害及故意杀人等,随着宜海附近挖出数具尸骨,与杀人案直接关联的老三等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警方发布A级通缉令,全国通缉在逃头目李志强,同时按照线索对已转移的犯罪集团其他骨干进行追捕。

    案件上了全国新闻,宜海的家家户户都把这事挂在嘴边,省里派了领导来督查整顿,李金银这个犯罪人亲属兼报案人是重点关注对象。

    王彩娴被判定精神失常,其父母拒不承认其与李志强的婚姻关系,连带着也不想管李金银这个包袱,警方调解数次无果,最后听从李金银本人的意愿,调取本地的一名警官作为她的临时监护人,直到她在宜海读完高中。

    巧的是,这名姓莫的警官也是娄泽的临时监护人。

    莫警官人刚过二十五,单身,本地人,家境优渥,据说是市里的关系户空降到县城公安历练,结果被局里排挤,丢他一个高学历的年轻人来当这个劳什子监护人。

    李金银家被法院强制执行没了住处,按照要求,她和娄泽应该同监护人一起居住,但是考虑到两个孩子的抵触情绪,莫警官在学校附近租下一间两居室供二人居住,由他及另一名片警轮流护送上学,直到抓到逃犯李志强。

    饰演莫警官的男演员是两天前刚进组的正剧小生元昊,和他一同进组的还有女星蓓蓓,她饰演的转学生将在开学后出场。

    喻氤和闻勉从酒店出发时,在大厅遇到了妆造齐全的蓓蓓,今晚没有她的戏,说是特意在这里等两人,想跟着一起去现场观摩。

    她漂亮热情,提出的恳求也十分寻常,只不过她的唇妆太闪亮了,说话的时候喻氤频频被吸走注意。

    她看向闻勉——从那次孟竖为转场太慢发牢骚后,只要是两人一起的戏,闻勉都会让她跟自己的车。现在要捎上蓓蓓,怎么也得经过车主人的同意,虽然他基本不会在这类小事上令一位女士难堪就是了——喻氤移开眼,不作他想。

    不出意料,闻勉微笑应允:“可以。”

    因为有其他人在,喻氤没有去坐平常和闻勉对戏时面对面的卡座,而是和蓓蓓一起坐到了稍远的沙发,将将坐稳,闻勉似笑非笑的视线就朝她扫来,喻氤感觉那视线像羽毛般拂过自己的肌肤,颇有深意。

    蓓蓓挽了挽耳边长发,不好意思地莞尔:“我主要是跟两位有对手戏,进组前经纪人特意叮嘱我没事多向两位请教学习。”

    她比喻氤晚入行两年,但得公司力捧,在新生代女演员中是资源不错演技也不错的代表。

    喻氤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番话是冲着和闻勉拉近关系去的,所以笑笑不语,给足蓓蓓说话的空间,可惜的是闻勉今晚不知怎的,谈话欲望似乎不高,饶是蓓蓓百般搭话,他始终反应不温不火,时不时扫两眼喻氤,像只懒散的大狐狸。

    县城的夜晚不存在交通堵塞,十来分钟就开到了片场,刚上楼梯就看到换好警服的元昊蹲在人群角落自闭,喻氤跟他不太熟,经过时出于礼貌问了一句。

    “在这蹲着做什么?”

    元昊哭丧着一张脸,“你们没来之前,孟导让我试演了一下今天这场,结果他完全不满意,让我好好想怎么演,如果一直找不对状态就让我收拾包袱回家,我的天呢比试镜时凶多了……”

    喻氤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笑着安慰:“没事,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还是闻勉老师告诉我跟孟导合作的演员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我看这就是一挺普通的小警察,跟我之前演的那些没差呀。”元昊小声嘟囔。

    他长了张很正气的脸,因此找他演的角色大部分都跟警察军人沾点边,喻氤猜可能是这些经历影响了他对角色的判断。

    “孟导是怎么和你解释这个角色的?”

    “他就让我想想,莫警官一个关系户为什么能反抗却不反抗。”元昊挠头。

    喻氤微笑,“为什么呢?”

    元昊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想,似懂非懂:“要么他是个随便人欺负的孬种,要么是这人压根就不想呆在警局里,顺水推舟接下了监护人这个麻烦差事!”

    喻氤很高兴能帮上忙,恰逢屋里闻勉朝她招手,她应一声,朝元昊告辞:“不管是哪种,都比脸谱化的角色好,你再想想呢?”

    元昊有了思路,脸色不再苦丧,朗声笑道:“唔,姐你过去吧,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喻氤并不担心他,能被孟竖选中的起码是对角色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演员,多给一点时间元昊自己会想通的。

    她走到闻勉身边,孟竖也正在谈这个事——“元昊还没准备好,这场乔迁戏我让统筹往后挪,今天先接着下面的拍。”

    说完,孟竖斜了一眼

    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的蓓蓓,“你怎么来了?”

    蓓蓓露出谦虚的笑容:“我想在片场多跟几位前辈同事学习学习。”

    孟竖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和闻勉闹矛盾,心气不顺,当即落了脸,斥道:“不看通告单?一晚上的清场戏,来凑什么热闹?”

    戏中李金银和娄泽正式搬进新居,夜里,房子原本的淋浴头太过老旧,李金银洗到一半出水口堵塞,娄泽只能让她出来自己进去修。

    浴室里挂着李金银滴水的内衣,她裸露滑腻的肩头,一晃而过的白嫩锁骨,浴巾下紧绷而起伏的沟壑,春光未泄,却叫少年彻夜难眠,初尝情欲的滋味。

    这是一场重要的感情戏,娄泽对李金银说不清的朦胧感情在这一晚被正式撕破,有了明朗的走向,通告单上标明了现场要清场。

    蓓蓓笑容僵住,恐怕是没想到孟竖这么直白,但到底是娱乐圈里的人精,立刻快人快语地解释:“瞧我,一心想着多学点东西,通告单也没看清楚,居然撞上要清场?亏我这一路还兴致勃勃,尽惹闻老师喻老师看笑话了!”

    孟竖也不知道信没信,环顾现场进度后说:“等他们布置好,你就回吧。”

    蓓蓓连忙点头。

    很快,最重要的灯光也调好,场务开始清人,浴室里只留下喻氤和一台机器,孟竖自己和闻勉也退到屋外盯监视器。

    喻氤背对着摄影机,听到开拍的指令后开始脱上衣,再到内衣,直到露出完全赤裸的后背才打开淋浴头。

    虽然是第一次在戏里“脱”,但只拍到上半身和背面,加上有做防护措施,所以真拍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别扭。

    她还记得自己演的是娄泽的一场“梦”,用肥皂打过肩线时动作刻意放缓,呈现出青涩与情欲之间的暧昧。

    直到孟竖叫了停,摄影师出去,秋秋进来帮她披上长外套,喻氤才穿好衣服,到外间去检查监视器。

    匍一出去,先入眼帘的是站在监视器旁的闻勉,喻氤捏紧指尖,他刚才也在看吗?

    她放慢脚步,靠近过去,嘴上问孟竖有什么要改进的,余光却悄悄飘向身形修长的闻勉,奇怪的是,从她出来到现在,闻勉不曾看她一眼,也不像往常那样偶尔提出建议,一味安静听着。

    监视器上的回放动起来,镜头卡在一掌宽的腰上,画中人的曲线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两扇蝴蝶骨在氤氲水汽间动作。

    喻氤自问画面看起来还是颇具美感的,她又瞥了一眼闻勉,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不巧让闻勉发现了,他侧了侧脸,好像要朝这边望来,喻氤哪敢跟他对视,赶紧站直,把注意力放回回放上。

    最终效果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孟竖也说她分寸把握的不错,极其罕见的一条过了。

    接下来是娄泽视角,喻氤按照剧本走完自己的部分后退到镜头外,看着闻勉在浴室里修沐浴头。

    镜头颇具意味地从堵塞的水管移到架子上挂着的内衣,模仿着人的视线,闻勉也一瞬间仿佛被灼伤,眼神一触即离飘忽不定,最终控制不住般流转到那一抹纯白上。

    他演的太真,喻氤瞥着那件内衣,也稍稍有些不自然起来。

    作为道具,梳化组准备内衣时当然是准备了两件,可尽管如此,此时此刻,闻勉手上的那件正在滴水的内衣,和喻氤身上穿着的这件确确实实是一个款式,一个尺码。

    一瞬间,喻氤产生了错觉,仿佛她正穿着那件潮湿的内衣,胸口的肌肤莫名发烫,她不敢再看下去,借口换衣服,匆匆离开了监视器。

    楼下元昊和蓓蓓站在路边,正在等元昊的车一起回酒店。

    喻氤想到和元昊进行到一半的对话,想说让他们等自己一会儿,没想到元昊朝她挥挥手,做出口型:“我们先回去啦,加油!”

    一旁的蓓蓓则是扯了扯嘴角,含着淡淡的尴尬和疏远。

    于是喻氤脚步微顿,没有再上前,朝两人颔了颔首,头也不回的上了自己的车。

    五分钟的换衣功夫,再出来蓓蓓和元昊已不见踪影。

    喻氤回到现场,众人正在准备娄泽夜里辗转反侧的戏份,光替正配合灯光指导调出月色一样冰凉的自然光,本就陈旧落拓的房间更加灰暗,和方才片段里浴室炫目的灯光形成一冷一暖的对比,昭示着娄泽不能露于阳光的心迹。

    闻勉坐在床边和孟竖讨论如何走戏,那束冷光错开他的面容,在干净的白T上留下路径,而他隐在朦胧暗处,不需做什么,依然令光里的人黯然失色。不得不承认,有的人生来就是主角。

    他们没讨论多久就达成了共识,喻氤站在门口,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不用脱”“用手弄”“腿挡一下”。

    她意识到什么,脚下顿时如踩在火炉上,站立难安。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氤老师,麻烦让一让。”

    是两个场务推着监视器的车站在门外

    喻氤说着“不好意思”,退开身让他们进来,回身便听见孟竖发号。

    “准备好了就清场,保留两个机位,剩下的人——”

    话音未落孟竖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喻氤,与此同时,床上的闻勉也掀起眼帘望过来。

    那一眼似有惊人热浪,喻氤感到身体过电般酥麻,不等她分辨,闻勉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孟竖的声音缓了缓,低下来。

    “喻氤留下。”

    “剩下的人出去。”

    第20章 P-12痒意背德的羞愧,藏进他的……

    喻氤双臂环住自己的腿,以一种蜷缩的姿势蹲坐在监视器后,她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女,她知道闻勉接下来要演的是什么戏,正因如此,她更加不明白孟竖为什么让她留下来,但摄影机已经开始运转,她唯有吞下疑问。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被分为画里画外两个世界,一侧是两台机器,四个观众,一侧是闻勉的表演空间。

    夜色笼罩住房间,墙角摞着数个封整完好的纸箱,黑色书包随意地扔在床尾,铺着灰格纹床单的单人床与窗隔开一人可过的通道,床头柜由几沓书叠成,上面摆着一座只有裸灯泡的破书灯。

    两台监视器实时传输着不同机位的画面,闻勉躺在床上,眼皮下不安滚动的眼珠以及一闪而过的蹙眉,尽数被镜头捕捉放大。

    倏地,他睁开眼,靠着墙边倚坐起来,月色照亮他的挫败,黑眸中烦躁与压抑呼之欲出。

    他咬紧后齿,仿佛在同自己做最后的斗争,可惜很快就泄了气,他垂下眼,长睫轻颤,青竹抽枝的脊背也微微佝偻。

    微曲的双腿遮挡住半节手臂,背德的羞愧藏进轻拢的眉梢,再也无处可退。

    他整个人向后靠去,自喉腔溢出一声压抑长叹。

    镜头无声地推进,沉默地记录着闻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后脑抵着墙,下颚微仰,漂亮的喉结随吞咽不断滑动,牵扯到颈边的一颗小痣,在画面中心起伏。曾有作风大胆的杂志评论那是华语影史上最色气的一颗痣。

    房间里静的可以听到心跳声,唯一一道呼吸正在逐渐急促,他微阖着眼,目光散焦,似乎久久找不到出路。

    冷白色的光褪去他身上属于娄泽的影子,脆弱与性感、拙涩与情欲,如同一滴朱砂坠入清澈池水,炼成最烈性的视觉毒。药,紧接着一声沉闷的痛哼,再没了动静。

    黑暗与空寂令时间被拉长,实际上监视器不过是数秒。

    闻勉空白的面容像被钻出一个情绪的小孔,逐渐扩大成崩溃,那是搞砸一切后的震惊和无措,他任由自己颓然地倒进床褥间。

    这一刻18岁的少年娄泽又回到了他身上。

    “好,卡。”

    随着话音落下,录制画面定格,床上的人慢吞吞地坐起来,向后拨了把碎发,没动。

    一起合作过,两个摄影师对他都比较熟悉,主摄见他坐着不动,挤眉弄眼地揶揄:“闻老师腿麻了?”

    都是男人,副摄也瞬间意会哈哈道:“

    还能是哪儿麻了?”

    闻勉轻笑两声,喉咙里带着一丝懒散的哑意,“有女士在场,别开黄腔。”

    喻氤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把半边身子蹲麻了。

    孟竖没理那头的玩笑,向她发问:“你觉得怎么样?”

    喻氤隐隐感到他意有所指,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孟竖不再绕弯子:“之后的戏,你有困难吗?”

    他说的是剧本后期的那场床戏。

    喻氤没吭声,孟竖在签合约的时候就一再强调有情欲戏,虽然保证考虑到尺度不会露点,但却是实打实要和闻勉交手,比起那一场,今晚这些充其量是餐前小菜。

    “我提前说过了,我的剧组里没有替身的说法。”孟竖以为她反悔了,提醒到。

    喻氤点头:“我明白,您放心。”

    说话间,闻勉走出画幅来到孟竖的另一侧,好似没听见他们对话般,单手撑在监视器车上让孟竖调回放,有意无意地正好替喻氤解了围。

    孟竖看了他一眼,把回放拉到几个有异议的时间节点上,补充了一些想法,闻勉听完主动提出再来一条。

    孟竖当然没意见,正准备喊重拍,闻勉却打断他:“喻氤,麻烦你出去叫一下我的助理,谢谢。”

    他现在已经很少这样正式的说话,喻氤意识到是说给孟竖听的,为了给她一个理由离开。

    喻氤仰起脸,越过孟竖与监视器间的缝隙,闻勉的眼睛湿润又明亮,好像还散发着余温,看得喻氤不自在起来,她瞥向孟竖,见对方没有硬要她留下,这才转身向屋外走去。

    她走后,孟竖冷哼,“你倒是会做人情。”

    闻勉脸色淡淡,“你要是有孩子,她就跟你孩子一般年纪,你会对你的女儿说这些吗?”

    “你是说我针对她?”

    “我是让你改改待人的方式,你明明就有意培养她。”

    孟竖扭过头把剧本翻得哗哗响,“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当导演,准备好了就回镜头前去,别浪费大家时间。”

    喻氤来到外间,秋秋和工作人员坐在一块刷手机,看她出来,打量她,“里面都演什么了把你看得这么红温。”

    喻氤用手挡住脸,“问问问,我和孟导说说让你进去看看?”

    周围熟悉的工作人员发出暗笑,都是看过剧本的,秋秋摇头晃脑,“孟导留你在里面是为了帮闻老师入戏,哪能放我进去。”

    这天晚上大多都是闻勉的个人戏,喻氤在等待的时间里靠着现场的椅子眯了一觉,终于等到最后一场双人戏。

    拍完已是凌晨两点,两人照旧和众人说了辛苦,准备坐车回酒店。

    走到闻勉车前喻氤突然反应过来,一整晚两人都没怎么单独说过话,这要是上了车就只剩他俩了,她现在脑子一静下来就会想起闻勉的轻喘,实在不太适合和他单独相处。于是脚下一拐,偷偷往自己房车的方向转去。

    谁知闻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她刚走出一步,闻勉就转过身,居高临下,“去哪儿?”

    喻氤上下左右指了一圈,毫无说服力,“我想着太晚了嘛,就不进去跟你一块对戏了,坐我自己的车回,你好多点时间休息。”

    剧组的大车停成数列,附近就搭了个不亮的灯台做照明,车身间形成视角盲角,闻勉向她走了两步,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你在躲我。”

    “怎么可能?”喻氤眼神飘忽,“我又没做亏心事。”

    可是闻勉还在靠近,她不得不向后挪,直到后背抵住车身。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喻氤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咽了咽口水,闻勉的视线也随之落到她脖颈上,“没躲我,那你紧张什么?”

    “我……”

    “帮你解围,就是这么谢我的?”

    他本就比她高一大截,肩宽身长,挡在面前像一座山,喻氤的呼吸和理智都只能勉强维持运作,难得憋出一股气,委屈反驳:“我又没求你帮我,你不把我支开,我可以继续看你演下去,反正又不是我吃亏。”

    闻勉挑了挑眉,目光有些许微妙,大约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品鉴。

    见他不说话,喻氤顿时找到了底气,说话硬气腰板也直了,“就许你看我,我不许我看看你?我露的比你还多呢,我都没让你出去。”

    “怎么,没话说了?”

    闻勉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避开这个无理取闹的话题,回身上车,“我看到你在现场睡觉了,上来对戏。”

    -

    开学前,娄泽把妈妈和继父留下来的房子卖了,一次性还清了继父杀人的民事赔偿,剩下的钱除去还给莫警官的房租,除去他和李金银读完高中的学费,仅够他们两个月的生活费。

    李金银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婆虽然不想认她,但还是按照法律要求每月寄来一笔最低生活费,娄泽没动这笔钱,而是重新找了份零工。

    闲暇时他就去木材厂收工人用剩下的边角料,自己打了一套桌柜,又和李金银上二手家具城里淘了些干净漂亮的小玩意儿,冷冰冰的租房慢慢变得像一个家。

    新学期,李金银班上从省重点中学转来一个转学生,叫蒋梦,坐在李金银前桌,人很漂亮健谈。

    “我爸爸在宜海包了个厂房,他不舍得我寄宿,加上我姑母在这里教高三的重点班,我就跟着转过来了。”

    下课后班上的男女生总喜欢围住她的课桌,听她说她爸爸的生意、她家在省城里的大房子,又或是大城市的时髦见闻,有时也引来外班的人,就为了看一眼这个新级花长什么样子。

    自从她来了之后,李金银下课就不爱坐在座位上了,闹闹哄哄,有时还会挤到她的课桌,不得不到走廊站着看书。

    不过很快情况又出现了变化。

    早在抓获传销集团时警方就给学校发了通知,要求校方配合压住消息,然而开学第二周,犯罪头目的孩子在宜海高中上学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

    班里的同学朝夕相处,没几日便顺着蛛丝马迹盘出了嫌疑人——老师们最喜欢的三好学生,物理课代表李金银同学。

    这叫好些男孩不能接受,要知道虽然物理课代表总是文文静静细声细语的,但谁没在梦里和她拉过小手?偶尔课外活动穿条小白裙,能叫这些小子们躁动好几天。

    女生们讨论归讨论,却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

    李金银能感受到同学和老师的态度变化,但她不在乎,唯一烦恼的事就是前桌泛滥的烂好心,大约是听了些有的没的觉得她身世可怜,蒋梦开始频频示好,甚至向老师申请和李金银结为互助小组——她帮李金银补英语,李金银帮她提升理科。

    一连数天,她就像是打定主意要和李金银成为朋友一样,去哪都要拉着李金银,李金银烦不胜烦,终于挑了一个周五晚自习结束让娄泽来高二楼接她放学。

    初中时他们经常一起上下学,但娄泽家里出事后要打工,加上三天两头都被人找茬打架,渐渐成了常人眼中的问题少年,于是上了高中娄泽就要求李金银在学校装作不认识他。

    诚然,现在没什么必要了,她的名声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娄泽出现在重点班外这一消息像热锅里投入一块石头,让整个高二沸腾起来。

    拜打架所赐,他的脸常常被贴在校门口的通报栏上,少年的骨相在年岁里趋于锋利,冷峻的眼神以及眼尾指节长的细疤使他身上有种同龄毛头小子们没有的气质,既拒人千里又引人注目。

    晚自习的最后几分钟,班里的同学几乎无一人心思在书上,头抵着头小声议论着走廊里的高挑少年,往常下课铃一响就冲出教室的几个男生今天也迟迟不见动静。

    李金银不顾蒋梦等等她的撒娇,收好书包旁若无人地走向娄泽,娄泽

    熟练接过她的书包,低声说自己泡了黄豆晚上试试在家做豆花吃。

    同学们看着这一幕惊讶得忘了遮掩,纷纷凑到窗前,“我去这两个人怎么混到一块去的?”“李金银早恋啊?!”“可那不是高三那个校霸吗?”

    身后的声音无法搅扰到两人,直到蒋梦追出来,“李金银!你怎么——”

    她手上挂着书包,愣怔地看看娄泽又看看李金银,最终还是没跟上来。

    李金银很满意,连带着周末都过得十分愉快。

    她以为娄泽的出现会让蒋梦就此退却,没想到周一一到,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照例贴了上来,并且晚自习见到娄泽更加热情了,主动向娄泽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金银的好朋友蒋梦,你们高三6班的班主任蒋老师是我姑母,很有缘分吧?既然你也是李金银的朋友,四舍五入就是我蒋梦的朋友,以后多多关照!”

    娄泽看向李金银,她别过脸去翻了个白眼。

    两人都不怎么搭理蒋梦,但她神奇之处就在于能够毫不在意任何冷遇,同学们劝她不要和罪犯的孩子走太近,她居然义正言辞地纠正:父母的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李金银同学和娄泽同学不是坏人!

    同学们一边敬服一边感叹,蒋梦简直就是个小太阳。

    就这样,‘像太阳一样温暖’的蒋梦单方面挤进了李金银和娄泽间,放学和两人一起走,周末拉着李金银去娄泽打工的快餐店写作业。

    李金银不喜欢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娄泽似乎接受了蒋梦的存在,从一开始的完全无视到会回应她的话,同时,李金银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宣泄这种抵触——娄泽的世界开始出现第三个人了。

    九月转眼过去,国庆将至,宜海的早晚温差变大,阵雨连绵,气象局连日预警近期强对流天气,提醒民众带好雨具防止暴雨。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乌云密布,到了中午气象局发布冰雹橙色预警,要求中小学停课半天,高中取消晚自习提前一小时放学。

    李金银上完午休后第一节体育课,穿过操场回教学楼时,看到高三楼下一群男生堵着娄泽,带头的人很眼熟,是高三最大的刺头,好几次找过娄泽麻烦。

    对方很快发现她的视线,揽过娄泽的肩朝她遥遥挥了挥手,又说了什么后带着人走了。

    李金银走过去问:“你们说了什么?”

    娄泽抓抓碎发,回到没什么,就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又说晚上要去打工的店顶一会儿班,让她下了课直接回家。

    李金银当即只说好,但她并不相信娄泽和刺头关系好到可以和平打招呼,娄泽眼角的伤疤就是当初和他们在单车棚打架留下的。

    她回到自己班上,找到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对方是刺头的小弟,方才也站在那群混混里。

    可能是李金银罕见的强硬,也可能是认为她就算知道也拿那么多人没办法,男生透露了放学后的约架。

    正在改建操场的老宿舍楼,刺头约了十几个校外人,他们身上有硫酸。